〈特立獨行的左翼學者賈德〉(見圖,美聯社)〈特立獨行的左翼學者賈德〉(見圖,美聯社)

      筆者於今年三月三十一日專欄所介紹的〈特立獨行的左翼學者賈德〉,已在八月六日因肌肉萎縮症引起的併發症去世於紐約,終年六十二歲。賈德從病發到撒手,約兩年時間,學術界和知識界從此失去了一位頭腦最清楚、學問最淵博、立論最犀利的史學家兼公共知識分子。

     賈德(Tony Judt)於一九四八年生在倫敦的一個左翼猶太家庭,二十四歲即獲劍橋大學歷史博士。他的博士論文和研究領域以法國近代政治史、思想史和文化史為主,因此他精通法文。年輕時,父母親鼓勵他到以色列參加猶太復國運動,一連幾個暑假在以色列鄉間合作農場(kibbutz)打工,貢獻心力。一九六七年六月戰爭期間,他志願當司機和譯員,但在戰爭結束後,他看到了以色列的傲慢與自大,也進一步認識到猶太復國主義(Zionism)的缺失和以色列對猶太人本身,對巴勒斯坦地區、對巴勒斯坦民族以及對整個中東的負面衝擊。多年後,他先主張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各自建國,後來改為這兩個民族應一起建立一個國家,他認為只有這樣猶太人才不會欺負巴勒斯坦人。但有很多猶太知識分子和政客批評他的建議為「書生之見」。

     賈德多年來對以色列的迷信武力和濫用武力極為反感,常在《紐約書評》雜誌撰文抨擊。他提到一個奇怪的現象,即以色列國內對批評以色列的聲音頗能容忍,反而是美國猶太人團體,特別是有錢的猶太資本家所組成的「以色列遊說團」心胸極為狹窄,眼光尤其短淺。因此,當芝加哥大學教授約翰.密舍摩和哈佛教授史蒂芬.華將合撰的《以色列遊說團與美國外交政策》遭美國猶太人圍剿時,他挺身而出為這本書辯護。猶太組織對英國籍的賈德敵意甚深,二○○六年賈德原訂在波蘭駐紐約總領事館發表的一場演講,因幾個猶太人團體幕後施加壓力,演講會突被取消。

     賈德在劍橋、柏克萊和牛津執教多年後,於一九八七年開始在紐約大學(NYU)授徒,並於一九九五年出任雷馬克研究所所長,專事研究歐洲歷史、文化、政治、經濟和美歐關係;這個研究所在賈德的領導下,已成為美國學界的歐洲研究重鎮。賈德著書九種,學術論文、書評與政論不計其數。他自認最滿意、亦最有成就感的是在二○○五年出版的九百頁巨著:《戰後:一九四五年以來的歐洲史》,這本書當年雖未得普立茲歷史獎,但其名聲與佳評卻超過數十年來所出版的其他歐洲史著作。書評家認為賈德在這本書充分展示了他的歷史學造詣,敘事與分析本領以及綜合能力。在哥倫比亞大學教思想史的馬克.里拉盛贊賈德不僅具有呈現歷史大場景的訓練,更有擊中問題要害的本事。

     然而,賈德卻是在《紐約書評》、《新共和》(後來鬧翻了)、《倫敦書評》和《泰晤士報文學副刊》等雜誌上發表大量的政論與書評,而發揮其公共知識分子的影響力。他的文章幾乎篇篇擲地有聲,亦經常引發爭論,在左右派知識人之間、在左翼知識人裡面不斷引起爭辯。有人說他喜歡挑釁,他說他只是善盡一個讀書人的職責,「真理愈辯愈明」,他堅持向權威講真話、向當道吐實話、向朋友說良心話。因此,他敢於二○○六年在《倫敦書評》上痛批一群支持布希侵略伊拉克的自由派知識菁英,這篇文章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震撼。在六○年代參與學運的哥大(以前在紐大)社會學教授季特林(Todd Gitlin)曾和一名耶魯教授撰文駁斥賈德。季特林說他自己是反布希侵伊的自由派,他說賈德不能以偏概全。但在賈德兩年前開始患病後,季特林說他「幾乎每天都會想到賈德,雖然我和他不熟。」

     季特林會隨時想到賈德的原因是,賈德的文章經常刺激大家的腦袋,讓大家思考問題。美國近代史上不乏傑出的公共知識分子,如專欄作家李普曼、神學家尼布爾、外交家肯楠、巴勒斯坦裔學者薩伊德和永遠持異議的杭士基。賈德走後,杭士基變成了僅存的魯殿靈光。

     賈德身體惡化後,頭部以下無法移動,呼吸靠機器,但還可嚥食與說話。於是,這個堅強的學人利用時間和驚人毅力,不停地口述文章與回憶錄。去年十月他在紐大公開發表一個半小時的告別學術演講(談社會民主主義),兩千人要進場,只有七百人獲准入內。他說他學會了耶魯史學家史景遷在利瑪竇傳所形容的「建立記憶宮殿」的方法,把腦袋分成一個個房間儲存不同材料。

     近代中國最有名的公共知識分子梁啟超說:「將士死於沙場,學者死於講座」,乃是真正的死得其所。賈德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在為人類和諧與文明的進步而耕耘。遺憾的是,這個世界就這樣永遠失去了一部能夠照亮人類心靈的「知識發電機」。

 

2010.08.11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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