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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雜草比春天好搞,因為少了兩大土霸,紫花和黃花酢漿草。這兩草既奸又難,刨拔不盡,耗去我大把春光。雜草拔不完,我在想,除了香茅水,也該來熬青草茶,以後草地即是藥園,扭轉心念,就見不到蕪雜異類了。

     暑熱炎炎,蟲豸生猛,瓜菜癩頭麻臉,黃瓜葉蜷曲結蛹,蕃茄雪粉點點,蠕蠕爬著粉介殼蟲。羅勒最慘,被咬得鼻青眼腫,缺耳爛嘴,粵語所謂「阿媽都唔認得」,沒法摘來做青醬了。

     只有韭菜和香茅,殆因氣味濃烈,得以倖免蟲吻,依然面目姣好,清綠肥健。夏韭老韌,不堪煮炒,香茅可好用了,燒魚燜肉拌雞絲,更宜沖茶鮮飲,冰鎮香茅水加椴花蜜,喝來芬馨沁脾,五內剔透如晶。

     茶喝完了,去菜園割香茅,經過草坪,目不斜視快步走──看了就要拔,拔了就上身,天荒地老沒完沒了。但翠色瀰漫,溢入眼眶,瞟到滿叢亭亭青禾,我頓時停步,還是給攔下了,短葉水蜈蚣長得小腿高,抽葉結穗張牙舞爪,小綠絨球迎風招搖,萬粒草籽蓄勢待發,不加制止,貽禍無窮。

     拔草有難易,雜草更分忠奸。水蜈蚣粗生,很快就蔓延成片,走莖一路潛行,清除費勁,且魚目混珠,酷似草坪的結縷草,要等抽花才明顯易辨,難度和奸度都頗高。唯一可取是香氣,有股杏仁混合香莢蘭的甜味,芬芳染手,久久不消。

     地毯草和牛筋草也挺嗆,根系粗韌咬土深,虯結難斷,要吃力拔出,好在葉形粗寬分明,難度和奸詐度不太高。葉下珠和小返魂還是多,神出鬼沒拔不勝拔,煩度甚高,好處是直通通,不會勾結拉扯橫生枝節,一棵到底擢之即起,算是忠的,難度和奸度偏低。

     夏日雜草比春天好搞,因為少了兩大土霸,紫花和黃花酢漿草。這兩草既奸又難,刨拔不盡,耗去我大把春光。

     黃花酢漿曲折迤邐,要查案般追根究柢,且須輕手細腳,以免觸碰果殼彈出草籽,反倒替它播種。紫花酢漿不蔓生也不結果,但更機靈狡詐,鱗莖深藏地下,以等比速度裂殖分檗,須以薄刀或尖錐起底,挖人參般掘出主根。此事甚難,除了麻煩費力,還會傷到草皮,況且紫花迎面含笑,楚楚可憐,伸手不打笑臉人,躊躇難以下手。

     見到通泉草,我也會放過,不是因它細緻纖弱,藍紫小花清麗動人,是勾起舊憶,悠然想起文學院的中庭。黃檀樹底山櫻枝下,鶯飛草長,雜生著蛇莓、鳳尾蕨和通泉草,紅紫參差,隨興恣意,和嚴整的振興草坪大相異趣。上課走神,呆望陽光在草上磨蹭,雨後踱步,濕踝沾身,暗忖通泉草是否真能引水通泉;這中庭小院對我的薰陶教養,遠勝任何學分。

     也因通泉草,我對其它玄參科,同樣開著淡紫唇形花的定經草、泥花草和藍豬耳,連帶愛憐,豁免不拔,甚至把一種也開小紫花的耳挖草,從野地移植園中。

     《草坪雜草圖鑑》說,雜草就是「長在不該長的地方」,然則是良是莠,該與不該,全憑偏見主觀。香茅原本是種雜草,水蜈蚣是草坪厭物,卻也是消炎去瘀的藥草,如能搾成精油,必定甜香可人。還有桑寄生、野葛菜、夏枯草、二十四味,幾乎所有野雜之草,都能清熱益人。

     雜草拔不完,我在想,除了香茅水,也該來熬青草茶,以後草地即是藥園,扭轉心念,就見不到蕪雜異類了。

 

  • 2010.07.12 中國時報 / 蔡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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