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首次回台北居住時曾有一個宏願:想過兩三年安靜生活,將他 的《中國思想史》和《白話文學史》寫完。但直至臨終,這一計畫並 未完成,成為胡適本人與中國文化史上的一件憾事。
隨著國內局勢迅速變化,國民黨兵敗如山倒,胡適深感抬不起頭, 精神苦悶至極。而此時的美國見風轉舵,欲有拋棄國民黨政府之意。 7月26日,滿含悲憤與羞愧的胡適,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美國所謂 民間外交的各種努力都歸無效,索性一咬牙,通知國民黨政府駐美國 大使館,取消美國政界人士的一切約見,以表示對美國拋棄中國國民 政府的抗議。
1950年代,普林斯頓大學聘請胡適為該校葛思德東方圖書館館長, 簽約為期兩年。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收入,胡適打算把夫人接至美 國。6月9日,江冬秀抵達紐約。自此,夫婦二人開始了9年寂寞的寓 公生活。
國家倒楣 青山不在
1952年11月19日,胡適應台灣大學與台灣師範大學之邀,抵台訪問 。此時胡適與葛思德東方圖書館的合約已到期解除,沒有了固定收入 ,只有靠江冬秀利用打牌的手藝掙一些錢勉強支撐(據說江冬秀打牌 幾乎每打必贏)。12月7日,在台大演講中,胡適頗動感情地道出了 壓抑在內心四年的一段話:「在民國38年,我感到抬不起頭,說不出 話。我曾對家人說:『不要以為胡適之在吃自己的飯。』我們家鄉有 句俗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我幾十年的經驗,我感到 青山就是國家。國家倒楣的時候,等於青山不在,青山不在的時候, 就是吃自己的飯,說自己的話,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在國外這幾年,正是國家倒楣的時候,我充滿了悲痛的心情,更 體驗到青山真是我們的國家。」又說:「這次出去我很苦痛,由於許 多老朋友的失敗心理,使我感到難於說話。所以在民國38年7月16日 ,我通知中國駐美大使館,取消一切約會,不接見任何政府或國會的 領袖。
因為大家成見太深,使我處處碰壁,也因為局勢太大,不是私人間 的談話所能轉移的。在這個時候,只有替國家保留一些尊嚴,替國家 保留一些人格,所以我取消一切約會。就是自己作文章,說幾句話, 也是人家請我作,請我說話,才作才說的。因此,3年以來,我只是 給國家留了一些體面,其他毫無貢獻。即使局勢有些好轉,也是毛澤 東發瘋自己造成逼上梁山的局面,我沒有功勞。」
正是緣於發自內心的切膚之痛,胡適萌生了回歸台灣之意,並開始 在美國與台灣之間飛來飛去。但每次回台灣,除了往訪朋友,主要事 宜便是到中研院史語所讀書和借書,繼續做他的學術研究,其間基本 上靠自己的稿費和江冬秀打牌贏來的錢生活度日。
韓戰爆發 台灣稍安
1955年到1956年間,胡適曾兩次給趙元任的信中提到:他不想向國 外研究漢學的洋大人們「討飯吃或搶飯吃」,一則因為這些洋學者在 政治上往往是「前進」分子,與胡氏氣味不合;再則這些洋學者多少 有些「怕」像胡適這一類的中國學者。
此時的胡適早已沒有了當年作為中華民國駐美國特命全權大使的風 光,只能以一個末流國家和一個戰敗黨臣子的身分,在圖書館與菜市 場等幾個地方四處「看看」了。因江冬秀不懂英語,胡適不得不親自 料理日常生活,與其相識的人,經常看到胡氏抱個黃紙口袋到市場買 菜買米,悽惶如一條喪家之犬,其內心愁悶的情緒一覽無餘。
令胡適心中略感慰藉的是,隨著朝鮮戰爭爆發與美國的介入,台灣 的安全問題得到了保證,社會秩序和人心逐漸穩定下來,中研院也陸 續從楊梅鎮搬到台北市南港區。中研院總辦事處和下屬史語所、數學 所兩個大所辦公大樓以及研究人員及家屬的宿舍相繼在同一院落內建 成,工作人員也分期、分批遷往南港開始有板有眼地工作和生活起來 。
整個台灣學術界顯出了蓬勃向上的生機,學術前景也逐漸明朗起來 了。流落到孤島的書生們感到各個方面都發生了大的、好的變化,總 體是向著進步的方向走去。據石璋如說,這個時候「院方也打算在台 灣立足生根,不再回大陸,研究人員在南港配有眷舍,生活漸趨安定 」。
二史未完 文化憾事
鑒於這樣的情形,胡適回歸台灣的意識更加強烈,他寫信請李濟設 法為其在傅斯年圖書館附近找一小塊地方(按:傅斯年去世後,史語 所在辦公樓旁專門修建了一座以傅斯年名字命名的圖書館。),由自 己出資買下,蓋幾間小房以此安心讀書寫作。
胡適首次回台北居住時曾有一個宏願:想過兩三年安靜生活,將他 的《中國思想史》和《白話文學史》寫完。因此前胡適總在學政兩界 來回奔波,難以顧及著述,其作品往往只有上部而沒有下部,曾被他 在北大的老對頭黃侃夫子稱其為「太監」。胡適為了雪恥,也為了了 卻蟄伏在心中日久的學術心願,決定借此空隙,埋頭撰寫「二史」, 但直至臨終,這一計畫並未完成,成為胡適本人與中國文化史上的一 件憾事。
李濟接到胡適這封輕描淡寫的書信,卻感到事關重大,並非自己能 瞞著台灣當局就可擅自作主的,遂將此事向朱家驊作了匯報。朱家驊 由大陸來台後,由於派系傾軋,加之與大權在握、日見走紅的陳誠不 和,漸漸失去了蔣介石的信任,原來擔負的行政院副院長等要職皆被 革掉,只被正式任命為中央研究院院長。
而此時所謂的中研院只有遷到台灣的史語所與數學所一部分,基本 屬於一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如同一隻被拔掉毛的老母雞,徒有其形 。為擺脫這一困局,朱家驊費盡心力,上下周旋,招兵買馬,擴院建 所,如從史語所中分出考古研究所、民族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遷 台的數學所加以擴編,並著手組建物理所、化學所、植物所等等,企 圖恢復戰時的規模和盛況。(待續)
2010.09.25 旺報 / 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