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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吉林報》被查禁，《邊聲》也告夭折。雅堂暫時不作南歸之計 ，是因為故舊友人一再挽留的關係。離家2載餘，鄉愁萬里，萬丈雄 心卻受挫於現實。

當時國內騷亂，如蜩如螗。雅堂個人雖不忘書生報國之志，勞心國 事，卻亦無可如何。東北方面，有《新吉林報》聘請入社，便欲藉此 機會遠遊關外，以觀其變。於是，於6月30日，乘舟赴牛莊（及營口 ）。這裡有幾家漳州人營商。次晨，乘車赴奉天，至大石橋。這裡是 南滿鐵路的幹線，向南，可以通往大連。

滿州這個地方，士官外之地，在古代是謫官之所棲遲，征夫之所戍 守，因此以其為背景而發為詩歌者，大都無聊不平之意；沒想到，雅 堂今天以文弱書生，獨提三寸之筆，到萬里之外的此地來走馬尋詩， 射鵰飲酒，這也是值得自豪的一件事了。車過遼陽而抵奉天。

奉天室愛新覺羅氏故宮所在之地，宮中富藏珍寶，價值數千萬元。 由於都督府的介紹，雅堂得以入內詳覽。宮中之物，千奇萬萃，多至 不可計數。雅堂素好吉金，因為可資史籍之補充，所以他先觀賞這方 面：有12廚，850件，皆是周秦以上之物；次觀印璽、刀劍、衣裳及 書畫、瓷器等。每一欣賞，都使他感歎，認為這裡面所包容的，乃是 我國4千年來之最精華，非僅是我國的文明而已，也足以代表東洋的 文明。

回到奉天城，他又參觀了收藏豐富的北方天然物品陳列館，以及清 帝狩獵之地的圍場等地。對於生長南方的連雅堂來說，這些種種毋寧 是饒富異國情調的。

在吉林，雅堂不必住旅館，也不必住報社安排的地方，卻有故人謝 幼安夫婦在歡迎著他。雅堂應《新吉林報》之聘，多少也受到謝氏夫 婦慫恿的影響。幼安與香禪來到吉林後，兩人分別幾次三番寫信給他 ，敘述吉林山水之佳，足供題詠云云。

車到吉林時，雨已霽，夕陽照人，路木欣欣向榮，新闢的街道也十 分寬敞平坦，景色十分怡人。自己這個南方遙遠的海外之人，何嘗料 想得到會間關萬里，竟有此塞上之遊呢？

連雅堂一向關心國是，一管三寸之筆在他手中，就是一把正義的劍 。他到《新吉林報》任職後，一憑他過去的態度，撰文評論時政，筆 鋒十分犀利，有如利刃。這時，袁世凱的所做所為，已普遍引起國人 反對，南方一片討袁聲起，而袁政府亦處處小心謹防；不多久，《新 吉林報》的嚴厲社論引起其注意，遂被查禁。

口誅筆伐袁世凱

然而，雅堂不是一個容易受挫折氣餒的人。《新吉林報》關閉以後 ，有一個《吉林時報》的社長，日本人兒玉多一，經人介紹，有意與 雅堂合作。於是，在主持公論的原則與前提之下，新的一份報刊誕生 了，它的名字叫做《邊聲》。在袁政府的動輒得咎，高壓手段之下， 無論關內、關外的民間報紙都遭受摧殘，沒有一家報紙敢言是非，唯 獨《新吉林報》，由於受到林領事的支援，所以尚能暢所欲言。由《 新吉林報》而《邊聲》，雅堂的筆調未嘗改變方向。於是，在國內報 界一片沉寂的氣氛之下，《邊聲》就像東北方向的一支號角，吹向內 地，那響亮的異聲，震動了千千萬萬的人心。雅堂秉持正義，口誅筆 伐袁世凱的罪狀，他寫的字字句句都代表著老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心聲 ，真正做到「為民喉舌」的地步。

這一份新創的刊物，得以在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裡，廣受到讀者歡 迎，銷路遠屆雲南、四川一帶，正由於這個敢言的風格之故；不過， 也因為它的暢銷情形，自然難逃袁世凱耳目的注意，袁政府又重施故 技，想要封禁《邊聲》。但由於它不同於國內一般報紙，而是表面上 由日人所主持的，所以只得經由外交手段交涉，而日本領事卻置之不 理。

然而，這份一支獨秀的報刊也終難逃厄運。在袁政府的虎視眈眈之 下，苦撐了3個月以後，遭受多方的壓力而告結束。這是民主政治的 失敗，是言論自由的一大諷刺。

《新吉林報》被查禁，《邊聲》也告夭折。雅堂暫時不作南歸之計 ，是因為故舊友人一再挽留的關係，而既然萬里間關來此北地，他自 己也願意多一些收獲；於是，他閉戶讀書。

離家2載餘，鄉愁萬里，萬丈雄心卻受挫於現實，若不是主人亦友 亦弟的細心款待，風雪穹廬的北地寒夜，實在滋味難以消受。

得見文史界名人

民國3年（1914）春，雅堂離開吉林，暫回北京。在北京其間，他 見到了文史界頗有名望的人物，與他們當面交談，留下豐富的經驗。

曾經在陳熙亮的陪同下，去拜訪國史館館長王闓運。他們二人志趣 頗能投和，不僅暢論史學，更及於莊子、墨家等哲學思想的問題。

章太炎是雅堂從幼年時代便十分崇敬的人物。當時被袁世凱軟禁在 東城錢糧胡同的一個房子裡，每月給他一些銀子供生活需用，卻以巡 警閽人，對於來往出入得人監察甚嚴；不過這倒沒有影響兩人見面的 歡愉。章太炎對於從南方來的這位青年有志之士十分欣賞，他據案高 談，滔滔不絕，如瓶洩水。雅堂則以機會難得，所以將他平素心底的 種種疑難，儘量向這位長者請益，所謂，「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對於當時36歲的雅堂而言，實在獲益匪淺。

清史館在東華門內，當時館長趙爾巽正廣延海內通儒，負責撰述之 任；得悉雅堂也在北京，便聘請為名譽協修，入館共事。對於治史的 連雅堂來說，他懷著太史公覽閱石室金匱之書一般興奮的心情，翻閱 各種有關台灣建省的檔案，舉凡沈葆偵、林拱樞、袁葆恆、左宗棠諸 人的奏疏，都一一錄存，以備返台後繼續修《台灣通史》的珍貴資料 。另一方面，又藉此機會，上書力陳《清史》應增〈拓殖志〉，以記 華僑拓殖各地的情形，並且自薦願任為纂編此志之職。

書生報國的熱情，躍然紙上。不過，沒有多久，雅堂接到母親劉氏 和妻子筱雲促歸之書，便有離京返台的意思。（全文完）

2010.09.12 旺報 / 林文月